启功--孙天牧先生画集序

    中国绘画，流传的历史十分久远，今从考古发掘中可以见到战国时期绢帛上的笔墨钩勒的人物、飞鸟。西汉初期绢帛上彩绘人物生活的大幅长幡，可以得见笔墨钧勒，重彩敷染，所谓“应物象形、随类赋彩”(《六法》中语)这种优秀的传统，绝不可能是西汉初年突然冒出来的技术，从上追溯可以想像大约不止千年，才成了伟大的中华民族的伟大文化传统。由于封建制度的腐败而引起人民对政治制度的憎恶，迫切希望改革，便迁怒到一切文化艺术的传统，却不想黑头发、黄皮肤并不易改，即使改成黄发白皮，也无法在自然科学、生活制度上完全追上西方。并且文化艺术也不可能随着封建政治体制一天就全改变的。

    文化艺术的风格，由于作者的不同也就出现一些小流派。例如唐宋以来，有大传统中的工整精细的一路和行笔简单的一路。明末董其昌是一位书法家，他把唐宋山水工整一派作风称为北宗，把宋元文人的写意山水一派称为南宗。董氏自居为南宗，而著作专门论文，扬南抑北。不佞功曾写过《山水画南北宗说辨》一文，以驳董氏之说，见于《辅仁大学学报》。今日见到孙天牧先生的绘画作品，深得宋贤遗矩，远非董氏谬论所能臧否。敬佩之余，谨申拙见如后：

    近代画家得宋贤山水人物遗法者，推衡山陈少梅先生（云彰）为第一，陈先生所作山水远沿郭熙、李唐，近学唐寅、仇英而挺拔开拓，又非明贤所能及。间作人物，亦俱有娴雅高风，所惜蚤世，遗墨颇少流传。近见天牧先生画承陈先生嫡乳，今年寿登九十有一，而笔力坚卓，设色大方，无丝毫暮年风貌。世俗习闻董其昌南宗北派谬论，遂沿称陈少梅、孙天牧画风为北派，这虽是积非成是，然究有不可不辨处。

    按佛教禅宗主张顿悟，始于慧能禅师，号曰南宗。另一派主张渐修，是神秀禅师延续渐修之法，称为北派。自古画法传授，从来没有南北二派之说，至明末董其昌才借用禅宗称号，说唐代王维是南宗的始祖；唐代李思训是北宗的始祖，这在中国自古画论中从未见到过的。我们不妨把董其昌的画和陈少梅、孙天牧先生的作品比而观之，即可恍然大悟了！

二○○二年九月二十日